金少山为什么叫十全大净_金少山晚年怎么了
(根据金少山本人录音配像)
李玉茹《贵妃醉酒》晚年录像
前不久,在一个偶然的场合,我见到一位精神矍铄、耳聪目明九十多高龄姓文的老人。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时你很年轻。"我有些愕然。他继续说:"那次你被白世威打了,我知道后,打了他两个嘴巴,并命令他向你赔礼道歉……"经他一说,我想,他一定是国民党的一个要员。那是一九四六年初,为了我不肯清唱,被一个姓白的特务打了。也为了这件事迫使我离开了北京,此事,我一直耿耿于怀。过了五十多年,居然遇见当时在场的国民党的一个大官,又提起这件事。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也引起我想念的十分尊敬的金少山先生。对这位梨园界很有传奇色彩的艺术大师,我随着年龄的增长,愈益觉得这位前辈可敬、可爱,是戏剧界少见的一个人物。1937年金少山从南方回到故里北京,红得山崩地裂。那时我只有十三四岁。随同学们到前门大街粮食店中和戏院看金少山先生演出。那天演的是《白良关》,戏院早已客满,我们的观摩票在最后排,我要伸着脖子、探着身子看。金先生一出场,就把我吓了一大跳。
他是那么高大魁伟,又扎着大靠,整个舞台仿佛被他占满了,真像天神下界一般。当他一开口,我简直被他的声音吓傻了,震得我发慌,连忙双手捂上耳朵。那时北京戏院里的窗户,是用高粱纸糊的。听老人说,用纸糊窗户,透声不透风。金少山的那条嗓子把整个剧场震得好像都在抖动,窗户纸也哆哆嗦嗦发出瑟瑟的声响。那时候金先生的嗓子与当今世界歌王帕瓦罗蒂相比,我看,有过之无不及!我为金少山生不逢时感叹不已。
梅兰芳金少山《霸王别姬》剧照
大约1943年,我被邀与金少山合演《霸王别姬》,我十分高兴接受了这次的合作戏,也很想演好这场戏。演出那天上座很好,可是戏演得很冷,好像掉进了冷水盆里了。末一场,我在唱"南梆子"的时候,唱到"我不免出帐外且散愁情……"时,在唱"散"字的时候,嗓子有点开花,台下竟有人连喊:嗵!嗵!嗵!观众一时不知怎么回事,继之哄堂大笑。当时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戏还得演下去,当我唤醒霸王,告之四面俱是楚国歌声,霸王随虞姬出帐聆听,然后金先生铆足了劲,打了个"哇呀呀!"这一声"哇呀呀",真有气震环宇之势,把整个剧场都震动了,观众们像炸了窝似的叫起好来,一下子把剧场的气氛扳回来了。
接下来霸王与虞姬在五锤锣里有个双进门的动作,金先生趁转身的时候,悄声对我说:"姑娘别怕,沉住了气。"这句话真有千钧之重,给了我莫大力量。我立刻沉下心来,接下来唱"二六"、"舞剑"。演完戏一到后台,我就大哭起来。金先生没顾得掭头,跟着来到我化妆的地方,慈祥地对我说:"姑娘,别哭了。今天我看出来有人存心搅戏,找碴儿。可没搅成,戏还是叫咱们扳回来了。得倒好算什么?唱戏的不得倒好,卖菜的能得倒好吗?我得的倒好,比你岁数还大得多呢。下期咱爷俩还贴这出戏,看看还有谁搅戏。"金先生这番话,我一辈子也没忘记过,我多么感激这位前辈对后生的爱护、呵护啊!
上海大亨黄金荣
我到上海后,听到一些有关金少山的趣闻轶事,使我对这位前辈有了些理解,对他的人格有了进一步认识。那是1930年金少山在上海大舞台当基本演员,戏班里叫"班底"。上海大舞台是帮会头子黄金荣当老板。为了上座,每星期日的日场戏总要派金少山与白玉昆演《连环套》。这出戏一贴就客满。老板为了赚钱,逢星期日必演《连环套》。金少山后来对翁偶虹先生说他恨透了吃"戏子肉"。喝"戏子血"的剥削者,又斗不过他们,只能忍气吞声,但又实在憋得出不来气,就以"误场"(迟到)解气,愈满堂愈误场。他说:"叫他们知道金少山的血不那么好喝。"有一天又贴出了《连环套》,前面还有刘筱衡的《纺棉花》,戏一贴出,顿时就客满了,连站票也卖完了,戏园的铁栅栏门也拉上了。此时金少山却跑到跑马厅看赛马去了。催戏的接二连三催他回去扮戏。
他后来对人说:那简直比十二道金牌还厉害。最后,金少山索性对催戏人说:"今天我不唱了。"当然,前后台一通大乱,临时换了演员,观众吵着退票,一塌糊涂。黄金荣气得把手枪往台子上一拍,连声大骂:"他娘的!不要他了!不要他了!"最后,有人出来打圆场,才平息下去。下星期,又贴出了《连环套》,这次金少山乖巧了,早早下后台,认认真真地勾脸,还念叨着:"我对不起观众,要好好唱,安慰安慰观众。"当他一出场,开口唱"点绛唇"牌子时,放开了他那洪钟大吕的嗓子,盖过唢呐唱:"膂力魁元……"观众像发了疯似的,简直要把剧场的天花板掀开了,叫好声、吹口哨声……黄金荣老板也在花楼上看戏,看得他哭笑不得,跺着脚骂:"他娘的!还得是他!还得是他!"结果黄老板给金少山加了二百元大洋的包银。最后金少山说,我就不信治不了这个大老板!
另一件事,在日本鬼子投降后,他与梅兰芳老师在上海演出时,汉口一个国民党大员叫他和梅先生到汉口演义务戏《霸王别姬》。要演员第二天乘飞机赶到武汉,下飞机就演戏。金少山想,凭这个大员的势力,拿唱戏的当泥人耍,任他们摆布!于是他提出坐飞机害怕。联系人威胁说:"不乘飞机耽误了日子无法交待。"金少山第二天牵着他的一条蒙古狗"傻黄"到了飞机场,说死也不上飞机,嘴里不住地说:"坐飞机怕摔死。"谁劝也不肯上飞机。联系人火了,想过去拉着他上飞机。这时那条"傻黄"横在金少山面前,他们刚走过来,狗就扑上去咬,把联系人吓坏了。最后只得答应他乘船去汉口,耽误了两天。演员总算喘了口气。后来他对翁偶虹感慨地说:心里实在气不过!若是同业约我演义务戏,我怎能那样无理取闹呢。(摘自《翁偶虹编剧生涯》)
我最后一次与金少山先生同台是1945年在新工大戏院(现在是北京首都电影院)庆祝胜利演出的义务戏。我与言慧珠演《樊江关》,金少山与裘盛戎演《白良关》。那时金先生的嗓子比过去差了许多,但仍然气势磅礴,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看金先生的演出。大约1946年初,我接到一张请帖,请我到一个过去很有势力的大汉奸家吃饭,实际上去清唱。那天北京所有的名角都到齐了。金少山先生穿了一件皮袍子,上面罩了一件翠绿色的琵琶坎肩,很耀眼。金先生向那些要员们还请了安。当时我心里很别扭,不想清唱,便悄悄离开大厅到衣帽间取大衣准备溜走。不料,被一个叫白世威的特务发现,此人后来当上北京警察局长。他嘻皮笑脸地把我拦住,不让我走。我向他解释说嗓子哑了,无法唱了。他蛮横地说,嗓子哑了也得唱,不唱不准走。
我仍然坚持要走,他一下拔出手枪对我威胁着说:"你敢走就毙了你。"我也火了,心想,在日本鬼子铁蹄下,为了养家糊口,只能忍气吞声地讨生活,为什么不当亡国奴了还受中国人的欺侮?想到这儿我就偏要走。这个特务揪住我劈头盖脸地就打。我也豁出命去了,破口大骂。这个特务没敢开枪,但凶神恶煞般地对我拳打脚踢,直到把我打昏在地。恍惚中似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向那个特务请大安,那件翠绿色又十分鲜艳的衣服,在我迷茫而失神的眼睛里闪动着。最后我被人拖出去,坐上自己的包车回家。自此,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金少山先生。
然而,那件翠绿色的坎肩,几十年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难道是金少山先生为我解的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