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像素，老了

每到夏天，北京像素就成为派出所重点关注的小区，被作为区域治安治理的“洼地”特殊对待。

一位在附近拉活儿的出租车司机指着小区密密麻麻的房子说，“十年之后，这里可能是北京最大的贫民窟。”

这个位于北京通州与朝阳区交汇处的项目，曾经是众多来到北京的年轻人的梦想出发地，在70万平米、9500多套房、能容纳3万人的小区中，他们在一个个太阳照常升起的清晨，从地铁6号线、朝阳北路涌向大望路、国贸、金融街，在拥挤的路上开始新的一天。

2019年8月，一部同名电视剧投拍，讲的是“李乐天放弃父母提供的优厚条件，从国外回到中国，在找工作遭遇挫折后，来到一家小酒馆打工，与老板刘思美在经营中出现了种种矛盾、磨合，最终克服三观与文化的差异，与迎来送往的不同客人一起，努力寻找人生方向，在挫折中越战越勇，坚持奋斗，互相鼓励，共同成长为新一代"北京人"的故事。

但北京像素业主三石觉得，那是他7年前在这里买房子时“理想的自己”，如今他“人到中年”，而北京像素的故事，也已经走样了。

一张床，一套房，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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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三石都会准时从他50平米的loft公寓出门上班，和三石一同出门的，是从各栋楼里走出来的年龄相仿的青年们，他们涌向同一个方向——地铁6号线的草房站。为了分流，草房站在早晚高峰会发间隔空车，即便是第一站，也往往挤满了人。

“年轻”是北京像素2009年开盘时的一个标签。三石2013年在这里买下一套二手房时，还认为潮流、活跃、理想、包容、生气......几乎所有与年轻人挂钩扎边的词汇，都能够与这个社区关联。

买房前，三石租住在成寿寺附近一套一室一厅的出租房里，每个月需要交4000多元的房租。他觉得房东提供的廉价床太硬，就挑了一张大几千的床想要换上，但房东表示：“你搬走之后，床得留下来。”

三石不想再忍受被房东随意支配，无法按自己心仪的方式居住，一气之下，就想要自己买房。

但那时，三石刚来北京两年，还没有买房资格。在东边看了一圈，最终选择了颇有好感的北京像素。

那时的北京像素，还是青年人中的香饽饽。80、90后填满着社区，许多从798搬出来的文艺从业人员选择落地于此，有着梦想的年轻导演、编剧、小演员，以及媒体人，都是北京像素主要群体。梦想汇聚一堂，这里充满着青年人想要征服这座城市的野心和动力。

不限购、loft复式、飘窗，不同于北京传统红白灰风格的前卫建筑，再加上不到200万元一套的低总价，很快吸引了大量来到北京时间不久的年轻人。

随着年轻人的入驻，数不清的餐厅、超市、咖啡馆、健身房、酒吧、中介，在各层楼里野蛮生长。住在北京像素，你可以一个月不出小区大门，就可以吃到烤肉、火锅，还能学习裁缝、画画、吉他，以及健身、唱歌、玩桌游。

许多人喜欢它，因为它年轻，显得有无限可能。

一夜间，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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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火热的时候，北京像素的价格涨到6.5万元\平方米。单价堪比当时的豪宅，但因为总价低，依然在市场上非常抢手。

2013年以180万元买入，到2017年计划卖房时，价格已经达到了320万元，三石获得了78%的收益率。

三石步入中年，北京像素的小房子也不再适合他，他开始换房之旅。

为了加速交易，他先从网贷平台贷了60万把北京像素的房子解押，同时把住了4年的房子挂在了中介平台上。

房子一经挂出，立刻来了不少看房人。三石与一个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小伙子谈好交易，已经到了网签的步骤，只等时间一到就卖房。

但三石没想到的是，就在交易的前一天，北京市商住限购的政策发布了。

那一天，三石还在海南参加公司的年会，正是情绪高涨的时候。就在海南的机场，他接到了中介的电话：“本来要买你房子的那个人，他没有购房的资格了。”

三石最开始觉得：没关系，一家成交不了，总会有下一个人来看。

但很快他感受到了市场的寒气。中原地产研究中心的统计数据显示，商住限购政策出台后20个月里，北京商住房成交仅5409套，与前20个月相比， 成交量暴跌94%。

北京商住市场就此一蹶不振。北京像素的价格也一路下跌。

三石最近接到的一个看房电话，对方报价170万元，几乎是高点时的一半，比他7年前买入时还低了10万元。

三石气笑了，觉得荒唐无比。

但最致命的打击还不是价格下跌。

流失的年轻人，失落的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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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卖房解押从网贷平台贷款的60万元，变成了三石的“高利贷”，三石一直没有告诉家人“房子买亏了”，60万的贷款也自己背了起来，承担不起贷款时，就拆东墙补西墙，利息也在滚动中变得越来越高。

直到最近，三石才还清贷款，他大略估算，自己在过去三年里为这笔借款总共还了将近100万元——月供最高的时候，他一个月要还6万块钱。而他的实际买房成本，已经超过了220万元。

但现在，在中介网站上，北京像素的挂牌价格只有3.7万元/平米。

更让人糟心的是，因为价格下降，加上限购之后无法再贷款购买，小区逐渐变成养老和民工租客的聚集地。

一批又一批年轻人走了，没有再回来。

北京像素曾经对年轻人的多元和包容，显然变成了对更多人的容纳和安置，不同工作、不同收入的人群进来，但随之带来的也是混乱和无序。

每天早上上班时，有年轻人同行，但晚上回家之后，迎接三石的是社区广场上，数百名跳着广场舞的大爷大妈。每到夏季和年关将近时，还会有警察专门过来提醒：近期盗窃案件高发，请业主锁好门窗。小区门口旧的公示还未清理掉，新的公示又张贴了过来。

随着常营周边商业的发展，北京像素许多出租房源也成为了服务人员的居住配套。有中介曾告诉三石，长楹天街的一家餐厅在这里租了一套房用作员工的宿舍，一套50平米的复式里，住下了二十多个人。

北京像素内部复杂的商业，也汇聚了许多服务人员。在最火的几年，几乎每一层楼都有无证经营的餐馆。被《新京报》曝光之后，102家无证经营的小餐馆被取缔。

三石观察到，许多快递员、外卖小哥也住进了北京像素，他们日常工作的范围，便在北京像素以及附近几个社区。

因缺乏维修，楼内就像老旧的宿舍，每层35户，走廊又暗又长。电梯间、走廊上总是贴满了无数的小广告。三石曾经看到电梯间被人用笔写下了几个大字，“XXX是傻逼”，幼稚而粗鄙。但因为没有物业管理，这些痕迹一直未曾被清理。

北京像素的开发商中弘已经破产，管理北京像素的物业公司存在感极弱。在人民网的“领导留言板”栏目，有不少业主投诉物业不作为，园区内杂草丛生，垃圾不及时清理，电梯失修，车辆乱停、乱收费等等乱象频发。

在限购政策发布至今，北京像素小区内原有的7家链家、8家恒洋、2家我爱我家，全部关店撤离。

有业主在小区贴吧里不断问：门口的小中介靠谱吗？路上狗屎有人清理吗？

市场做出了它的选择，但北京像素永远失去了它的年轻人生态。

链家网数据显示，北京像素目前在售房源有179套，但近90天来，只成交了31套。

5月份以来，房价再次上涨，三石又开启了新一轮换房计划。“人总要有梦吧，万一什么时候就有人买房呢？又或者万一政策重新开放了呢？”三石笑着说。

三石房子的对门，是一个出租房，去年住的是一群女生，今年又换了几位男生。三石有时也会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搬出去，但关上门，在布置温暖的小家里，其实日子照样过着。

10年来，从这里走出了无数青年，也让他们可以不慌不忙步入中年，在这座流光掠影、每天都有无数故事发生的城市中，逐渐感受成熟、压抑、欢愉、酸楚，感慨着流光无声，所有东西都一去不返了。

作者：盐阿白

编辑：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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