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火柴的小女孩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破折号的作用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2022-11-21 18:10:00 0

卖火柴的小女孩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破折号的作用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一凡的艺术(Artand)

一年中的最后一天

起床的时候大雾已经散尽。

女邻居穿着内衣在走廊上,

把粗眉毛画细。

我酒还没醒又害上感冒,

昨夜的寒风龟缩到了胃里。

如此糟糕的身体属于我,

就象难看的体形属于女邻居,

她别扭地闪身让我走向楼梯口,

我毫无目的但必须下去。

阳光从来不象此时强烈,

在草坪上印下清晰的树影,

在草坪上,男生翻筋斗,

女生单脚乱转,

发白的树叶零星地落着。

我开始退着走路,

并听见一辆卡车驶近屁股。

一年结束,

世界从连日浓雾中收回了它的形象,

(墙上的标语无耻地醒目)

但是眼睛不收回泪水。

作者 /肖开愚

这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朴素里带着一丝淡薄的伤感。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值得伤感的,不过是看见了体态臃肿的女邻居、精力过剩的孩子和行驶缓慢的卡车,还有他们身后白得刺眼的阳光。有那么一个瞬间,诗人仿佛把握到了生命的真意——虽然它迅速溜走了,却留给诗人一大团揉合的感动和倦怠。在那个瞬间,世界清晰如一张底片,无数个细节涌向诗人,似乎各个有着隐秘的含义,却又合和作一个敞亮而松散的整体——诗人害上感冒的病体、零星落叶、翻筋斗的男孩,这些偶然的并置其实是世界本身所写下的隐喻,现正因岁暮而即将被收回?一切都回归原初的平静、妥帖与安详,就像浓雾忽然散尽,万物悉得归所,因而变得无所事事起来。所以,无来由的感伤,实则是一种相当高级的情愫。

“起床的时候大雾已经散尽……我毫无目的但必须下去”,这样的诗行很难不令读者联想到米沃什的《礼物》:“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这是一种十分健康,却又相当消极的心境,用一个时髦的词汇形容:“佛性”。“如此糟糕的身体属于我, / 就象难看的体形属于女邻居”——乍一读,也太毒舌了吧!但借米沃什的心态重想一遍:丑态何必厌恶、病体又何须自怜?不过比起米沃什,肖开愚似乎更体验到一种使命感,或曰一种“召唤”——那个必须前行的冲动——我们必须活着,并且爱,日复一日如年轮生长,缓慢踏入一种义务性的周而复始。

此诗的最后一行,动词有“收回”和“回收”两个版本,马雁认为“回收”更好,就好像世界是生产形象的工厂,一如眼睛是制造泪水的工厂。我却以为“回收”的功利心有些太重了,“收回”更有“自然而然地重生”之意味。说来,“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在几乎所有的文明中都是一个相当危险的日子。一个轮回即将结束,世界必须通过某种方式,使得自己重新获得时间。就好比古人相信每个傍晚太阳都会被杀死,又在第二天清晨复活。这似乎是相当悲壮的,所谓“庆祝新年”,当理解为“庆祝重生”才是。如此想来,岁暮的日常看似平淡,实则是暗潮涌动,所幸“世界从连日浓雾中收回了它的形象”,早早结束了缠斗,只静候那个零点的到来。

“但是眼睛不收回泪水”——这固然伤感,不过伤感又何妨呢?慵懒使人充实。毕竟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不如就把自己抛给时间吧!来一场大规模的感伤和倦怠,把这一年间所有的往事都再好好回忆一遍,大哭一场,然后出门去,与今年的万物一一惜别。今夜,世界将会重启,万物将在崭新的明年里重逢——而你眼角的泪水,正是你安然跨过这一年的凭证。

@王少强(Artand)

一年中的最后一天

——致开愚

天气如此暧昧,仿佛是

明年三月。海边的咸空气

在喉咙里转了个来回

又跟着列车向北飘。

车上漫不经心的男人想着晚上的

节目,女人也是。我的

节目,正由另外一些人安排。

车皮里的空虚使这一年的结尾

突然安静。我低头,考虑

该怎样让伤感恰如其分。身边的

姑娘——粉刺在化妆品下跃跃欲试——

正在看书,关于

网络、股票和皮肤的洁白度。

她抬头,让我看她装饰性的脸

和上面的粉。突然响起的电话铃

却将我的目光扭向了北京的郊外。

我从地上的火车走出,又钻进

地下的。这一回

铁皮箱子里充实了很多。各种焦虑的味儿

往鼻子里扑。

乡间公路上的小公共象过期的面包

却没有黄油来点缀。它停顿

没有任何预兆。狂风转着圈过来

又突然离去。

这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我在北京的郊外站着

一些人在15里外的村子里等我。

鞭炮、啤酒和感叹,安排好的节目

不会有太多的新奇

象一个老套的故事没有另外的结尾。

作者 /马骅

肖开愚的那首《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写于1996年,马骅的这首写于2000年,两首诗之间明显是有呼应的。先前读到马雁毫不留情的批评“肖比马水平高”,又想到他们的交情与先后之离去,不禁再次伤感起来。也罢,岁暮除了怀旧以外,根本没有其他用途。

一年中的最后一天,诗人乘火车返回北京,“一些人在15里外的村里等我”。然而对此诗人似乎毫不兴奋,反而感到一股焦灼与厌烦。列车上的人们各忙各的,要不然就是无所事事,空虚至极。在漫长的旅途中,诗人同其他乘客一样百无聊赖,被赐予充足的时间独处、胡思乱想,就像王小龙的一句诗里写的:“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可以操心 / 这一天只好用来后悔和忧伤”。这种没来由的忧伤瞬间统摄了诗人,甚至让他自己都有些手足无措:“我低头,考虑 / 该怎样让伤感恰如其分。”

岁暮的感伤是一脉相承的。如果说肖开愚诗中的伤感是从容的,甚至有些高贵,那么马骅则是将其中的虚无感加以放大,并淬炼出了其中的绝望。但此般绝望却非是悲壮的,反而潜藏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因而更难排解,就像过了期的面包、走了气的啤酒,令诗人积郁,却又不好意思就此被压垮。事实上,肖诗当然也可以被理解为是绝望的。唉,那么喜庆的日子,实在不想把诗中含着的悲哀与无力感解释得那么清楚——肖诗的“我开始退着走路”、“(墙上的标语无耻地醒目)”;此诗的“狂风转着圈过来 / 又突然离去”、“安排好的节目 / 不会有太多的新奇”。好像是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无论是无耻的现实,还是早已被安排好的未来,抑或是“新年必将到来”这一事实——这些都是诗人无法掌控,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就如肖诗所言:“毫无目的但必须走下去”。只不过肖开愚更看开一些,流了些泪便可熬过去;马骅则是完全在时间的通道中被卡住了。“鞭炮、啤酒和感叹”,岁岁如此,今又如此,人们当真不会厌倦么?在平凡中忽然被一种巨大的空虚和无意义感俘获,压得喘不过气。

倘若写到此处就搁笔,未免也太丧了一点吧!

可又能怎么办呢?

“一个老套的故事没有另外的结尾。”

配图: 《巴黎无题剧照》 廖伟棠 摄 ,

回忆已经无效。

但一年的最后一天总有一些隐秘

属于你我。即使我们是火

只剩下炭。那天我在巴黎十九区,

寻找一个几乎是虚构的马戏团。

你该笑我老土了,你现在是冰

接近无限透明。不屑于我的伤感。

我们只是从地铁站的旧海报

猜测它的存在,穿过十九区

华丽的尿迹、涂鸦、诅咒、云彩,

和无数魔术师般的第三世界移民,

它居然存在。于是我领略了

吉普赛人的杂耍,简陋疏放

其中有忧郁,忧郁得野蛮。

从大帐篷中出来,天就暗了。

我看到节目单上竟然强调:

这是作家热内混过的团。

这个从罪恶中偷窃美丽的家伙,

记得你也喜欢。他怎么会结识这个破团?

难道他曾是那个抛瓶子小丑的恋人?

当然不可能。就像即使

再开那《春光乍泄》的玩笑,

我们也不是黎耀辉和何宝荣。

只是那个十九区的脏兮兮的黄昏

突然令我好想念你。

想起一首歌是你所写,讲一个下午、

一个姑娘。吉他的颤音嗡鸣,如此大

足够把我和她都吞咽。

不是在巴黎,不是在北京,

当然也不是在云南,

我们认识的那头黑熊在一个光明国

挖了一个深得足以埋葬所有冬天的洞。

它有句名言:“我一头熊就代表了古时候

所有悲伤的动物。”

你说,它是不是很像Tom Waits,

或者莫迪亚诺、塞林格这样的家伙?

这个冬天,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我在巴黎的游荡也即将结束,

我躲进洞里,舔着它带盐巴的旧皮毛,

知道了它是你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我会好好保存。

作者 / 廖伟棠

肖开愚或许不会料到,自己的那首《一年中的最后一天》,竟然会奠定一个叙事诗写作的传统。廖伟棠的这首写于2005年,是马骅写给开愚的五年后,亦是他在云南失踪的第六个月。抛开沉重的主题不说,这几个人真是有意思,活脱脱将一个题目写成了击鼓传花,不知道下一位写出《一年的最后一天——致伟棠》的会是何人。更有趣的是,肖开愚和马骅的诗都写于12月31日,廖伟棠的这首却写于1月16日——早已过了公历新年,却只是农历的腊月初七,离春节还有好远,难怪他开头就写:“实际上,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年。”

在廖诗里,“岁末感怀”的母题被沿用,只是更多了一分“忍看朋辈成新鬼”的恸切——“你现在是冰 / 接近无限透明。不屑于我的伤感。”在廖伟棠笔下,这“伤感”又被添上一分只有生者才能挥霍的轻浮。曾经马骅在北京的郊外,如今廖伟棠在巴黎十九区,都曾漂泊异乡,而今又已阴阳两隔。在这颇具仪式性的日子里,廖伟棠只身寻找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马戏团,听来有些怪诞,如同柘植义春笔下的情节,又像是董启章的城市考古学,执拗于某些常人看来无意义的、不值得深究的故事或传闻。又想到廖伟棠的那首《大角咀寻春田花花幼稚园不遇》——如果说马骅是被没来由的伤感袭击,不幸被岁暮的时间卡住,廖伟棠则更加主动,甚至更擅长令自己置身于这种境况。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漫无目的地游荡,做一些不合时宜、必将失败的努力,与一群浮在身后的幽灵对谈。

与友人辨认出的那头黑熊并不存在于人间,它在光明国的野林中挖洞,“深得足以埋葬所有冬天”。这仿佛是神话里的逻辑,一头熊就象征所有动物的悲伤,庞大、粗粝,但温柔,就如一些人甘愿做人群中的后觉者,享受散漫与徒劳,并随时准备着将自己抛入泥淖。其实真要说来,廖伟棠的新年还是有盼头的——好好保存亡友的礼物,并为他们守一盏灯。

一年的最后一天,过分的仪式感就像是一种诅咒,接连捕获那些多愁善感、泪水丰盈的人。还是往希望里想想吧!泪水都是收不回的,结局都是无新意的,朋友都是会远去的——只有每年的第一天,总会在钟声里如期到抵达。

推荐人 /

积雨云

学校 /

香港大学

来源 /

《肖开愚的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4)

《雪山短歌》作家出版社(2007)

《黑雨将至》 宝瓶文化(2008)

图编 | 杜若

美编 | 浅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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