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安网络民意疏堵间的转变

同3年多以来的每一个工作日一样，邵锦秋来到办公室后，先打开电脑登录上QQ并进入海安论坛和西祠胡同网站的《海安漫思》板块。她要在8点半之前签到——在一个QQ群里发一条“签到”的消息。

在这个被命名为“海安政风行风监督”的QQ群里，同一时间段，与邵锦秋一样，有来自江苏海安县各部门和企事业单位的一百多人都陆续“发言签到”——在海安，他们这个群体被命名为“网络发言人”。

2008年4月，海安县纪委牵头在该县党政机关、公用事业单位组建回帖员队伍，搜索网民对本地本单位政风行风建设的意见建议，并以回帖的形式反馈事情处理的结果。3年多的时间里，这个特殊的集体不断“扩编”，至今已经拥有172名成员，成员的身份也由最初的回帖员升格为“网络发言人”。

邵锦秋正是“元老级”发言人之一，她的身份是海安县建设局法制监察室主任。

身兼两职的她已经无暇留意其他部门每天签到的情况，而是迅速浏览了一遍几个海安本地论坛更新的帖子，熟练地找到与她的工作单位——建设局有关的内容，并根据内容的轻重缓急做出不同的应对——问题简单的，她迅速回帖作答；内容复杂或涉及专业科室的，立即写出书面材料汇报并抄送相关科室。

“建设局的工作和老百姓生活密切相关，网上几乎每天都有新的信息出现。复杂一点的问题我都要书面汇报给局领导，再由局领导签批给各相关科室处理。处理结果再反馈给我，我到网上回帖答复。”三年的网络回帖经历，让邵锦秋有了一种平和的心态去应对充斥在论坛里的各种言论。

“网络发言人”制度的推出，给海安县的政治环境所带来的变化是“潜移默化”的，一直负责网络回帖、落实制度的海安县纪委党风室主任杭亚军评价认为：“3年多以来，我们的机关单位工作人员在工作中更有耐心，老百姓在提意见和建议时也更加理性。”

三年筹划

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互联网从研究领域进入公众领域以来，网络政治、网络民主便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出现。同大多数国家一样，中国对网络民主的尝试也在乐观中谨慎前行。

浙江海安县——这个素有“中国教育之乡”称号的地方，当地民众的文化素质普遍较高，民意反映的愿望非常强烈。据当地政府统计的相关数字：在海安96万民众中，网民就达到了31万。

“3个人中就有一个网民，这个比例让我们不得不重视。”杭亚军告诉《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2005年海安县纪委就提出了针对民主监督的“网络回帖员”设想。“当时全国都没有类似经验，我们也没敢轻易迈出这一步。”

然而，海安县纪委并未放弃，而是在默默地酝酿。酝酿中，3年过去了。

2008年4月21日，海安县纪委正式发文，“网络作为反映民意的载体和窗口，因其具有便捷性、隐蔽性，已经越来越多地得到群众的认同和使用。”“落实专门网上回帖员制度，及时上网查阅并回复。要充分利用网络快捷的优势，疏导公众情绪，答复网民提问，切实解决群众关注的热点问题。”

文件还特别罗列了几个需要关注的网站和论坛，西祠胡同——海安石板街、西祠胡同——海安漫思、西祠胡同——海安热线、百度贴吧——海安吧、海安论坛等等。

这个文件一度引起当地的热议。“网络那么乱，很多部门都在躲着这事，纪委却偏偏弄这些虚东西。”科员李儒(化名)觉得这是纪委“在作秀”，不过他也承认，纪委牵头，他们即使不愿意也必须配合。

正是在纪委的强力推动下，海安的“网络回帖员”制度迅速铺开，第一批来自当地各机关单位共计84名网络回帖员陆续到位。“网络回帖员基本都是兼职，其中一部分来自各单位的纪检监察科室。网络回帖员每天除了本职工作外，还需要安排固定时间浏览规定的网站。”

最初的规定，无论是发帖、回帖或者跟帖，一般是在24小时之内回应。

杭亚军介绍，网络回帖员的基本要求是除了有文字功底和网络知识外，还必须熟悉本单位业务，有较高的政策水平和政治敏感性。同时，网络回帖员要分别以单位名义和个人名义(非实名网友)注册至少两个网名。“可以公开的问题可以以单位名义发帖跟帖；不宜公开的、需要进行舆论引导的可以以个人名义(非实名网友)发帖跟帖。”

杭亚军表示：“在网站论坛中凡发现涉及本单位的批评、建议、意见和咨询、投诉等留言、帖子要立即收集整理，向单位主要负责人报告，落实有关科室办理。办理结果经单位主要负责人批准后，在相关网站上给予答复。”“对网民发出的涉及本单位的正面言论，要积极引导宣传；对网民发出的涉及本单位的负面言论，及时发帖澄清事实真相。”

堵疏之间

高调进入网络的尝试以及引导网民舆论的做法，引起海安民众的褒贬不一。

网络回帖员制度实施以来的短短的几周内，海安漫思、海安石板街等网站讨论区内就充斥着大量的意见、批评和建议，甚至辱骂性质的言辞也不在少数。

“刚开始的时候，问题不少。”杭亚军并不否认前期工作时遇到的难题，“有的单位拖延答复；有的回帖员利用个人网名回骂……不少回帖员开始不理解也很正常，实际上我们正是要通过网络回帖去解决民众问题，疏导民众不满情绪。”

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后，海安县红十字会一名工作人员接待群众捐款不够热情，引来网民指责，“版(板)砖”无数。随后，海安县卫生局接帖后展开调查，通过网络致歉并开展了为期半年的“万人评卫生行风”活动，促进了该县卫生系统行风改进。

为了规范回帖员的素质和回帖方式，海安县纪委对网络回帖员的首次培训就明确指出：“回帖员在网上回帖，要同时将回帖内容贴到QQ群(海安政风行风监察群)的聊天区便于检查考核。”

三年多的时间，海安县纪委党风室留存的各单位网络回帖处理事件档案已经装了几大箱，每一份材料都有各单位主要负责人甚至是海安县委、县政府主要负责人的签批意见。“不敢掉以轻心，否则一件事处理不好就会导致3年的努力白费。”杭亚军说。

2009年6月27日上午，海安县两名交警追拦一辆三轮摩托车，摩托车在拐弯时发生事故，车主当场死亡。事情发生后，海安当地论坛上开始出现有关的帖子，质疑、指责、辱骂……等等非议充斥网络。

与全国各地普遍遇到突发事件的经历一样，海安当地所有论坛的相关帖子被迅速删除。后来纪委发现后及时作出了处理，事发当晚就有相关帖子留在论坛中，第二天许多网民发现他们发布的相关帖子再未出现被删除状况。

第二天的(星期日)中午，海安县信访局作出回复，介绍了案子最新情况，表示多个部门已经组成联合调查组，“上级公安机关、县检察院均已派人开展调查”，海安县公安机关不介入此次调查。同时承诺调查结果第一时间在网上公布。两小时后，海安县信访局再次发帖，“希望网友们不要猜测，也不要听信他人转述，好吗？”多次回复以及带有劝解和恳求语气的态度让激动的网络民众冷静下来，转而耐心等待最终的处理结果。

杭亚军说这件事已经成为纪委工作的“经典案例”，同时对当地机关单位的触动不小。“面对民意时，在封堵与疏导的选择面前，所带来的处理结果截然不同。”而不久前，发生在湖北省石首市的“抢尸事件”，似乎成了杭亚军所言“封堵与疏导”的另一典型。

据媒体报道：6月17日，湖北石首市曝出一名青年厨师的命案。由于对警方的初步调查结果存有疑问，网民的问政甚至传言，未能得到当地警方足够重视，甚至想遏制网上“喧哗”。民间最终传出警方将抢尸灭证，民众于19日-21日在街头设置路障围观起哄(会者定离一期一祈是啥意思？会者定离，一期一祈是指经常会面的人必有离散之时。意思是说世事无常，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两句话总的来说，就是说世事无常，当珍惜遇见的人，把和每个人相遇，当作一生只有一次的缘分。)，发生部分群众与警察对峙情况，当地不得不抽调上千名武警维持秩序。

此事之后，在海安漫思、海安论坛等讨论区内，“请某某局答复”的帖子也开始逐渐增多。杭亚军告诉记者：“不敢说海安县的单位不去删帖，但通过以往的事情，我们切实感觉，堵是没有用的，加以引导才是最佳途径。”

“被动”变“主动”

从网络回帖员变为网络发言人，并非仅是名称上的一个改变。

2009年10月31日，海安县纪委组织网友与海安县委书记章树山及纪委、宣传部等部门领导进行了一次座谈。也就是在那次会议上，海安论坛的创始人琦琦(网名)提出了一个值得海安县纪委考虑的问题。

作为每天约6000人访问的论坛的管理员，琦琦提的第一个建议就是政府部门的主动性问题。“政府和各职能部门都是被动方式与网民进行互动、接触。有了问题才去解决，缺少一些主动性。我认为，政府可以利用本地网站，让网民参与到公共事务中来。”

琦琦列举了海安县长江路改造的决定比较突然，之前没有任何通知和消息，引起网上争议较多。“如若之前就将改造计划公示，为什么要改造，有什么好处，征求网民意见，网民在理解后自然会支持。”

“我们过去也要求过一些部门去尝试这种主动发帖的方式。”杭亚军介绍。比如市政建设问题，以及相关部门发布警示市民预防诈骗犯罪的帖子等，都在主动发布信息的过程中掀起一轮轮热潮。

2010年4月，海安县纪委对现有的172名网络回帖员进行了进一步规范，同时也将其身份做了调整，统一为“某某单位网络发言人”。“发言人，表达的不仅是被动的回应问题，更重要的是主动发布消息。同现实中的新闻发言人一样，不过这个是在网络上。”杭亚军对这一转变非常赞同。

与此同时，邵锦秋所在的建设局也尝到了这一变化带来的好处。眼下的暴雨也袭击了海安，海安城区内多处积水，部分小区积水成灾。这一情况引起市民对政府的不满，指责城区排水系统的建造不力。这些声音传递到海安建设局后，该局城建科认为有必要在网络上主动发帖。

2010年7月15日，邵锦秋将来自城建科的一份包括此次城区积水解释及倡导民众上传积水地点的征求意见函发布在了西祠胡同——海安漫思讨论区内。短短几小时后，来自民众的许多意见便反馈在这份帖子之后。

“不好听的话也有不少，我们也必须接受。”海安县建设局城建科科长徐祝明告诉《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让老百姓提出专业的建议，只是想通过这个帖子让大家提意见。一方面是提供城区内积水的地点，方便我们数据搜集；另一方面也让民众发泄不满情绪，毕竟也有我们工作不足之处，导致不少市民财物被淹。”

对网络发言人制度充满信心的不仅是杭亚军，还有海安县城管局局长胡友明。

2010年5月8日，一则关于赴新加坡培训札记的帖子在海安漫思论坛上传。帖子题目是《现代城市管理的冲锋号》，内容提及南通市委组织部精心组织的首次境外城市规划与建设专题培训班活动。

有网友对贴出的内容不解：“长这么大第一次出国？是这个意思？”也有更多的网友并未对此予以关注。随后几天，网友们发现一组帖子在海安漫思讨论区内发布：从《华人的世界——赴新加坡培训札记之二》、《新加坡政府架构与公务员管理——赴新加坡培训札记之三》、《政府主导下的小贩中心——赴新加坡培训札记之九》。

除了每天培训内容外，还加上个人体会与心得，更不乏在新加坡街头巷尾考察时的照片。发帖人正是海安县城管局局长胡友明。对于媒体评价其“网络民主”的说法，胡友明不太赞同。“网络民主有点太宏观，实际上就是网络沟通，从另一种渠道加强双方的交流途径。”“发帖时没什么特殊的想法，只是一个共享的工程。”胡友明解释说，这次能有机会去深入学习，心里也确实激动，也想在网上与海安民众进行交流，借鉴之外更希望能发掘出适合海安的城市管理方法。

关键字：  海安  网络  民意  疏堵  间的  转变  飞  外网  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