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增重症床位、跨科室支援 重症病房里的“生死时速”
重症病房里的“生死时速”【扩增重症床位、跨科室支援……北京市垂杨柳医院重症床位达到60张,医护人员守护生命防线】
头顶的白炽灯明晃晃地亮着,床上的病人却大多无知无觉,身体上伸出一根根管线,连着床旁的各种仪器,或急促或粗重的呼吸声和呼吸机轰隆隆的吹气声交织在一起。
2022年12月29日,北京市垂杨柳医院ICU的18张病床已全部收满,一半患者用上了有创通气手段。在这里,呼吸是一件需要拼尽全力的事,而维持住这些新冠合并基础疾病的重症患者的呼吸频率,也是医护人员面临的艰巨任务。ICU主任彭振丽要进行常规查房、下医嘱、写病历,也会随时被心电监护的报警声召唤到病床前,投入一场紧急抢救。
2022年12月7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公布《关于进一步优化落实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措施的通知》。“新十条”发布后,医院成为了直面感染浪潮的第一道“防波堤”。2022年12月1日至30日,垂杨柳医院共计收治患者近1000例,基本为新冠相关患者。
虽然ICU作为非一线科室,接收的都是被分诊后的重症患者,但彭振丽还是感受到了冲击。患者胸部CT图像里“白肺”越来越多,ICU持续满员,医护人员却不断减员,搭班的医生护士可能来自不同科室……
垂杨柳医院举全院之力保证重症病人的收治,调集来自内科、外科等其他科室的医护人员支援ICU,其他病区也在扩增重症床位,培训医护人员的重症接诊能力,全院重症床位达到60张。去年12月,ICU、CCU(心脏重症监护室)、RICU(呼吸重症监护室)、EICU(急危重症监护室)、转换ICU收治新冠合并基础病病情较重的患者94人次。
1月8日起,我国对新冠病毒感染正式实施“乙类乙管”。《关于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实施“乙类乙管”的总体方案》提出,加大医疗资源建设投入,重点做好住院床位和重症床位准备,配足配齐高流量呼吸治疗仪、呼吸机、ECMO等重症救治设备,改善氧气供应条件。
近日,记者探访垂杨柳医院重症病房。在这道医护人员筑起的、患者与死神间的最后一道防线上,每天都在上演着生死时速。
时刻准备着和死神抢人
“高流量吸氧,接球囊面罩,准备气管插管。”
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随着“叮-叮-叮”的声响跳动起来,彭振丽匆匆穿过人群,走向这间已经聚集了数名医护人员、警灯闪烁的病房。
蓝色的数字显示为70,代表血氧饱和度,正常情况应至少在95%以上,这说明患者已经极度缺氧,很可能发生呼吸或心脏骤停。
彭振丽立即戴上面罩和手套,和在场的医护人员一起,将喉镜插入患者的气管内,再固定好喉管位置。56秒的时间空隙里,患者的面色因缺氧涨红,胸膛高高耸起,喉咙里发出剧烈的喘息声。将喉管接驳到呼吸机的刹那,患者仰躺在病床上,面色终于恢复了平静。
患者于先生七十多岁,原本有肺纤维化的病症,还做过冠脉搭桥。感染新冠以后,由于缺氧严重,肺功能更差了。他感染已一周多,去过两家医院,一直没能住上院,靠着输液、无创通气维持,转到垂杨柳医院后,终于住进了ICU。
“再推5毫克咪唑。”彭振丽听诊后判断,“气道压力太高了。”
吸痰、注射药物、听诊,彭振丽站在病床前,如同一根“定海神针”。于她而言,这样的紧急事件常常发生,血氧饱和度下降、呼吸衰竭、心脏骤停……气管插管、连接呼吸机、心肺复苏,每一种危象都有手段应对,短短几分钟,一个人可能由生到死,也可能被身经百战的ICU医护人员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无论是“新十条”之前还是之后,ICU里的紧张和秩序都没有变。“不管乙类甲管还是乙类乙管,只要病情符合ICU救治需求的,能从ICU器官功能支持治疗获益的,我们都会收。”彭振丽说。
最近这一个月,压力像山一样倾倒下来。每天从早到晚,彭振丽几乎不停地穿梭在各个病床间,观察患者病情的变化,适时调整用药和呼吸机的参数等。
她和医护人员时刻准备着和死神抢人,这就要求所有的抢救设备和药物都是完好备用状态,必须“拿过来就能用”。
但随着新冠感染浪潮的冲击,药品的紧缺,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除了抗新冠病毒药供应紧张外,抗感染药、呼吸系统用药、部分糖皮质激素类药物需求量也在增加,企业产能供不应求,货源紧缺,部分药品已出现断货,或面临断供的情况。
在呼吸机和药物的共同作用下,于先生的血氧饱和度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缓慢地往上攀升,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值终于恢复了正常。
患者的生命体征就汇聚在一块块小小的屏幕上,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每一次微小的波动都被医护人员看在眼里,每一次异常都会被及时处理。
“如果刚才心跳呼吸停止,抢救不及时,人就没了,一瞬间的事。”彭振丽说。
“呼吸”是最重要的事
CCU的玻璃病房里,呼吸机发出震耳的声响。躺在病床上的张女士已经恢复了意识,胸廓随呼吸机的频率起伏着,她也在尝试自主呼吸,试图夺回身体的主动权。
来查房的心内科主任皮林站在床边,看着仪器上的数字,低声询问:“能喘气吗?现在有力气了吗?”张女士微微点了点头。皮林很高兴,鼓励她:“好,坚持。我们尽早把管拔出来。你是恢复最好的,你有信心吗?”
张女士是从急诊转来的,七十多岁,患有心梗。虽然来时凶险,但经过治疗,她的情况日渐好转。“她恢复不错,现在只是有些呼吸乏力,正在过渡。等她有力气自己喘气了,我们再进行拔管。”皮林说。
在病房另一端,是一名酮症酸中毒的患者。“由于糖尿病,他的血糖升得特别高导致了酸中毒,尿里出现酮体,我们目前主要是纠正他的酮症。”皮林介绍,由于患者高烧到39摄氏度,给的补液是冰盐水。“既可以降温,也纠正他的酮症。经过一夜输液,他的体温已经下降到36摄氏度多了。”
CCU的14张床位,加上心内科的两个病区,加起来75张床位,每位患者的情况,皮林都了如指掌。
有些患者意识清醒,有自主呼吸,就采用无创通气的方式,将呼吸机通过口或鼻面罩与患者相连;而无法自主呼吸的患者,需要建立有创人工气道,即进行气管插管,借助器械进行通气;有些患者仍有自主呼吸却无法与呼吸机同频,产生对抗,无法有效改善氧合,“这时候就要用镇静药物,把他的自主呼吸打掉。”皮林解释。
保证呼吸,无比艰难又异常重要,无论医患,都必须为此用尽全力。
RICU里,护士长王淼正和同事配合,为一名90岁的患者进行“俯卧位通气”。床头微微抬高,患者俯身趴卧在病床上,胸前垫了一个U形枕。王淼又拿了一个枕头,将他的膝盖也垫高。“咱们尽量多趴一会儿,俯卧通气很重要,它可以促进气道分泌物引流,改善患者氧合,减少纵膈和心脏对肺的压迫。”
尽管王淼耐心解释,但还是有患者一开始不配合。一位患有重症肌无力的患者觉得自己坐着喘气都费劲,趴着会更加难受,王淼就退而求其次,让他坐在床边,趴在床头垫高的被褥上。四个小时后,他的呼吸情况得到了明显改善,第二天主动要求进行“俯卧位通气”,还带动了病房的其他人。
在充分氧疗的基础上联合“俯卧位通气”,可能减少患者插管的几率。王淼记得,有一名40来岁的患者,刚入院时,呼吸频率达到一分钟40次以上,最快的时候50次,常常浑身大汗,头发永远是湿的。这实际上已经达到了有创机械通气,即通俗所说的“插管”指征。
但薛兵决定为这名患者使用镇痛镇静,加上“俯卧位通气”治疗。半个小时后,患者的指标逐渐趋好,第二天呼吸频率基本降到一分钟26次左右,氧饱和度也能达到95%以上。
作为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任,薛兵临危受命,带领医护人员于2022年12月17日正式进驻重新启用的原RICU病房。
开诊不到48小时,新冠合并急性心肌梗死、新冠合并COPD(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新冠合并系统性红斑狼疮……各种新冠感染合并重症的患者迅速住满了RICU的12张监护床。
现在,垂杨柳医院扩张后的重症床位达到60张,当有患者转出后,马上就会有新的重症患者被收治,各个重症病房始终保持着满负荷运转。
每个人都是“超级战士”
重症病房的平静和秩序,是靠每位医护人员“撑”出来的。
王淼在急诊护理岗位工作了20余年。2020年10月,她竞聘上护士长,转到ICU。疫情三年,她一直流转在外支援,采过核酸,支援过隔离点,也去过发热门诊、方舱医院,最终,因疲惫和抵抗力下降,她“阳”了。休息几天退烧后,她又加入重组后的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在这家医院里,到处都是跟她有着相似经历的医护人员。刘菡原本是消化内科、内分泌病区的护士长,从去年2月起,就一直在外支援。现在又到了重症病房,她调侃自己是“全院打酱油”,哪里需要,就去哪里。
这一个月来,整个医院几乎已经没有科室之分,每个人都是流动的“战备”状态。在岗的医护每个人都是“超级战士”,他们一面要面对突然暴增的病人,一面要顶上同事们“阳”了不得不休息的缺口。
皮林回忆,去年12月中旬是她感觉压力最大的一段日子,心内科经常要抢救心梗病人,可以说是与时间赛跑,但有时连手术团队都拼凑不起来。“急性心梗的黄金抢救时间只有6个小时。如果不救,病人心肌坏死了,就没办法再恢复了。所以必须克服任何困难,只要是我们能做的,就尽量为病人去做。”
如今,医护人员已经陆续返岗,很多人硬扛着身体疼痛、咳嗽,只休息了几天,刚刚转阴就回到了岗位。“现在的压力在于病人病情都特别重,我们大夫要承担的医疗工作事实上比原来更多,所以还是在超负荷运转。”皮林说。
ICU里,彭振丽经常能在口罩和帽子的缝隙间看到一双双陌生的眼睛,他们可能来自内科、普外科、消化科、骨科、神经外科等各个科室。在医院的调配下,有8位医生前来支援,加上ICU原本的7位医生,共同负责这个病区的18张床位。
他们分成一个个小组,每个小组由一名ICU医生带一名外科医生和一名内科医生。ICU医生负责筛查和评估病情变化,调整治疗措施,下达医嘱,手把手去教没有重症经验的医护人员呼吸机应该怎么调,重点关注哪些参数。非ICU医生则更多承担一些基础的工作,如执行医嘱、写病历。
而另一方面,医院也在加紧培训,以确保更多医护人员具备重症救治能力。“我们也做了培训方案,将急诊护士长、ICU护士长等组织起来,迅速让他们梳理出能够应急的、重点的工作,再优化流程。由高年资护士做小教员,在实际操作中培训其他人。”护理部主任李春营说。
即便如此,“现在医院真正具备重症抢救能力的医生,并不能一下子达到国家要求的数量标准。”皮林提到。她和彭振丽以及许多力保急危重症患者抢救和重症监护室“阵地不失”的医护人员一样,想的都是“重症患者的病情不等人,我们只能尽量克服困难,再多撑一撑”。这块阵地虽然守得艰难,但每救回一个人,医护人员不管再疲惫,也是高兴的。
RICU里,去年12月中旬入院的孟女士,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她今年61岁,因为新冠合并呼吸困难入院,“人都昏迷了,跟半死一样,来的时候嘴都烂了。”她坐在病床上,紧紧拉着医护人员的手,“没有你们我真的闯不过这一关。”
新京报记者 徐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