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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宗教抚慰的命运
靳晋|小川未明《糖果天使》译者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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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天使》的故事并不复杂。如果单纯地梳理一下情节,这个故事甚至会显得有些无聊。
东京有一家生产糖果的工厂,这家工厂向本地及其他各个城镇和乡村供应糖果。一次,很多盒糖果被人从工厂运到车站,又从车站运到一个镇上的点心店里。接着,大约三十盒糖果和其他点心一起被运到一个村子里,其中三盒糖果被批发给了一个粗点心店。
这三盒糖果被老板娘装在一个玻璃瓶里,摆在一个显眼的位置。但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它们都无人问津。终于,一个老奶奶买走它们,把它们寄给了住在东京的外孙们。孩子们吃完糖果后,丢掉了盒子。故事也就随之结束了。
总结一下,糖果被生产出来,被运到车站,被运到镇子上,被运到村子里,然后被买走,被消费,然后故事就结束了。是不是有些无聊?
不过,这个故事的有趣之处在于,视角是设置在糖果盒上的“天使”身上的。糖果盒上都画着天使的图案,小川未明想象了这些天使的感受,给予了它们思想,用这些天使的视角讲述了这个故事。
这样一来,读者们的情感会和这些天使产生共鸣,会随着天使们的遭遇,时而忧伤时而欣喜。这种独特的视角,让原本有些无聊的情节也显得跌宕起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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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故事的灵感来自于小川未明的父母。一次,两位老人在他们居住的新潟县买了一些东京生产的糖果,寄给了住在东京的孙子们。这让小川未明有些哭笑不得。
这可能和现代人大老远从国外买一些中国生产的东西,再花邮费寄回中国的感觉是一样的吧。虽然确实有一些滑稽,但也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礼物的内容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想要送礼的这份心意。
小川未明就是从这种生活中的小事出发,创作出了这个充满幻想的故事。这体现出他作为一个作家,对素材的捕捉能力,以及丰富的想象力。
这个充满幻想的故事洋溢着小川未明一贯的西式浪漫,其中又弥漫着宗教的气息。
毕业于英文系的小川未明,他的作品总会带着西方色彩,这可能正是他被誉为“日本的安徒生”的原因。而“天使”二字,本身就包含着浓浓的宗教味道。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中都有着“天使”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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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一个故事,讲述的主题是“人生”与“命运”。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其实也像这些天使一样,在医院出生,读小学,读中学,读大学,工作,结婚,退休……可能会去到各种地方,也可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
有些人可以力挽狂澜改变自己的命运,有些人只能在命运面前束手就擒。
关于那些令人无能为力的命运,古希腊作家索福克勒斯从希腊神话中改编了一个经典的剧本《俄狄浦斯王》。
说的是,忒拜国的国王拉伊奥斯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俄狄浦斯,但这个国王从神谕中得知这个孩子长大后将会“杀父娶母”,于是他用铁丝将孩子的脚踵刺穿,命令一个仆人将其抛到了荒郊野外。
但孩子没有死,而且被科林斯的国王收养了。孩子长大后也听说了自己命中注定“杀父娶母”,为了逃避这种可怕的命运,他离开了科林斯的国王和王后。他以为他们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在逃离的路上,孩子受到一伙人的凌辱,他一怒之下,当场杀死了四个人,其中就有他真正的父亲——忒拜国国王拉伊奥斯。不久,由于帮助忒拜国民众除掉了女妖斯芬克斯,他被拥戴为了忒拜国国王。之后,他娶了前国王的王后,也就是自己的生母。终于,他还是没有逃出自己“终将杀父娶母”的命运。
这个故事将命运的不可抗拒性演绎得淋漓尽致,令人感到了彻头彻尾的绝望。它被称为“十全十美的悲剧”,它是“悲”的,但在戏剧结构上却是“完美”的,堪称经典。
所幸,现实生活中,如此富有戏剧性的、如此极致的命运悲剧极为罕见。绝大多数人,只要努力,都可以或多或少改变一些自己的命运。或多或少。
不过,《糖果天使》也是故事,故事中的天使们,同样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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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是这样描述天使们的命运的:各不相同。
“有些跟其他废纸一起,被撕碎后扔进了废纸篓。有些被扔进了火炉里。还有一些被扔在了泥泞的马路上。”
但如果换一个思路,它们的命运其实是相同的,那就是:终被抛弃。
“毕竟,孩子们只要吃到盒子里的糖果就可以了,剩下的空盒子是没什么用的。”
没有天使可以逃脱自己“终被抛弃”的命运,它们甚至无法选择自己的日常。它们只是印在糖果盒上的图案,无法独立行走,只能任由别人把自己搬至各种地方。它们只能被命运选择,无法选择命运。它们甚至连俄狄浦斯那种“自己白跑了一圈又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如此令人绝望的生存状态,因为它们都是天使,反而给人一种平静美好的感觉。
作为故事后半段的主角,有三个天使,在机缘巧合下最后又回到了东京。在它们升上天空的地方,可以望见生产出它们的工厂。
这跟俄狄浦斯最终又回到忒拜国杀父娶母不同,这是一种“落叶归根”的感觉。俄狄浦斯只有回到忒拜国才能跌进自己那可怕的命运中,而天使们在哪儿都可以升上天空。只有这三个有幸回到了自己出发的地方,这里算是它们的“故乡”。
而在此之前,故事中早已提到,“它们在地上的时间里,只是在经历这些或有趣或悲伤的事情而已,最终,它们的灵魂都会升上蔚蓝的天空。”
无论是“有趣”的还是“悲伤”的,这些都只是“经历”而已。最终,它们的灵魂都会获得平静。
这是在用一种宗教的思考方式抚慰那种对命运无能为力的感觉。
“随着天使们的逐渐上升,蓝黑色的天空也变得明亮起来。在它们要去的上方,美丽的星星正在闪闪发光。”
故事的最后一句话,充满了平静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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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翻译,原文篇名“飴チョコの天使”中,“飴チョコ”是“小粒的糖果”的意思,写成“あめちょこ”的形式更常见。“ちょこ”是“小”的意思,并不是“巧克力(チョコレート)”的缩写。
在小川未明出版《糖果天使》的年代,“飴チョコ”特指某品牌推出的一种“ミルクキャラメル”,由于“ミルクキャラメル”的叫法对于当时的人们过于新潮,大家还是习惯用“あめちょこ”来称呼它。
有些中译本将篇名译为《巧克力天使》,我觉得是不太恰当的。
文:靳晋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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