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纤是做什么(拉纤号子歌词)
黄河上行船,难莫过于瞭河,险莫过于跌碛,苦莫过于拉纤。
说到拉纤,我们很容易想起列宾的油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毒热的太阳底下,一群衣衫褴褛的纤夫拖着沉重的脚步,拉着货船艰难地向上跋涉。他们当中有老人也有少年,一个个蓬头垢面、精疲力竭,脸上的那种孤独忧伤直击人的心灵。一百多年来,这幅油画以对苦难的表达而闻名世界。
黄河上拉纤比在伏尔加河上还要辛苦和艰难。伏尔加河为平原型河流,落差小,流速慢,我们从油画上可以看出, 十一名纤夫是在沙滩上拉着大船上行,河里水流也还算平缓。但黄河就不一样了,黄河主航道在峡谷中,落差大,水流急,纤道大多在两岸石壁之上,有些地方几乎是猴子也得用上心才能攀援过去。所以人们说黄河船夫“吃的人饭,走的鬼路”,民歌里唱道:“上水船呀大麻绳拉,走一步摇三摇呀爬三爬。”“命苦不过河路汉,步步走的是鬼门关。”
人们将黄河上行船叫做跑河路,船工习称为河路汉。早年间黄河上全是木船,没有机器,往来全靠人力扳动或者拉动。船上一般七名船工,下行装载两到三万斤货物,有从内蒙宁夏等地发起的粮油、皮毛、盐碱、甘草等,也有从保德府谷发起的大炭。装甘草的船叫草船,装炭的叫炭船,装粮的叫粮船,装其他东西的都叫货船。上行船装载两三千斤,最多可装五千斤,以日用百货为主。中上游的船只一旦流到碛口以下,就连船带货一齐卖掉,因为大同碛上巨浪翻卷,船勉强可以跌下去,但拉不上来。如果是在碛口或碛口以上卸了货,船工们就再拉着船往上返。老艄只管流船而不管拉船,他们结伴从旱路走回,船由其余六个船工来拉,五人拉纤,一人撑杆。
拉船上行,撑杆者为第一要人,需把船掌控好。特别是遇到激流时,他一旦撑不稳,会把前头拉纤的人从两三丈高的石崖上闪得跌入河中,凶多吉少。拉船的五个人中,走头的第一人叫头绳,第二人叫二拐子,依次三拐子,四拐子,最后一名叫揽后绳的。揽后绳的需经常把纤绳从一些石头后面或其他障碍物上甩过去,费力多,工钱也略多一些。四拐子也重要,在揽后绳的甩纤绳时,他需要与其配合好,将纤绳执稳了。
拉船先是用麻绳,后来用铁丝,每节十丈左右,一般用一节,最多时用四节,再长就不能拉了。上行时,人一会儿在半崖上手脚并用攀爬,一会儿又在河里涉水前行。河路上步步用力,五里一小歇,十里一大歇。如果无风,辛苦一天也只能上行二三十里。
夏夜,船工一般就睡在船上,如果遇到下雨,就睡庙里或者石岩下面。冬天,留在船上看货的人最苦,一夜起来,几乎被冻成冰鱼。
河路汉不穿鞋,夏天甚至连裤衩也不穿。有时是因为入水深,穿不成衣服,出水后又穿不急,就赤条条地走。有时是为了节约。穿着裤衩在水中拉船,遇到水流湍急时,一阵子就把裤衩给涮烂了,所以船工也舍不得穿。常年赤身裸体出入于黄河中,船工们一个个皮肤黝黑,体格健壮,如同古罗马斗士的青铜雕像。
赤条条拉船,有时还得从紧贴河边的一些村子里走过,遇到女人很尴尬。特别是遇到大闺女小媳妇,人家害羞不说,船工也脸红。知情的人会说,河路汉,没办法,眼一闭就过去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河路汉不正经,就要开口骂上几句。
拉船上行最艰难的是上碛,往往需要几条船上的人合于一处,一条一条转着往上拉。有时候船拉到紧要处,水急,人和水就拔河般僵在那里,船上不来,也下不去。林遮峪村前有解孩碛,传说曾有一船上行到此拉不动,又放不下去,正好过来一个背小孩妇女,见状,就把孩子解开放下,过来帮着拉了一把,船就上来了,故名解孩碛。
拉船最艰苦的是春季刚刚流完凌以后,河滩上有的地方是水坑,有的地方是大片冰凌,娘娘滩一带,岸边刷下的冰凌更是堆叠如山。船工穿不成鞋,只能赤脚踩着冰块走,春拔骨头秋拔肉,那一股寒气从脚底心直窜到脑门顶上。
晋陕峡谷中多数地方没有路,纤道忽而在水中,忽而在河滩,忽而又在高高的石壁之上。年长日久,麻绳在石壁上磨出一道道圆圆的绳沟,人在石壁上踩出一个个光溜溜的脚窝。还有些地段,两岸干脆是齐刷刷几十丈高的绝壁,人无立足之处,船也无法再拉。到此处,船工们让船紧靠石壁,有的用杆子顶住石壁向上撑,有的用鹰钩嘴钩住石壁向上拉,还有人干脆用手搬着石壁使劲。船在水中十分艰难地一尺一尺往上移,船工们把这叫做“拔断水”。
河曲龙口有一段倒栽石岩,船连石壁跟前也挨不过去,既拉不成,也拔不成,只能由人下水,带一细绳游到上游岸上,那里有一木桩,先用细绳把一条大绳牵引上去,拴在木桩上,然后船上的人再拉着大绳往上拽,真正的“拔河”。我猜想“拔河”这个词,很可能就来源于此。如果是船队,就能省些力气,前一船可以把后一船的大绳带上来。
黄河上拉纤,最轻松的是“耍风”。河上有风时,赶紧把帆撑起来,根据风向不断调整帆的角度,如同现在的帆船比赛。从保德上包头,喇嘛湾以上是沙河,如果运气好遇到顺风,扯起帆,一天可行100多里。虽然有时风向不定,人被搞得手忙脚乱,但比起拉纤来,仍如同玩耍一般轻松。耍风有两个人就可以了,其余船工坐在船上,优哉游哉。
最快乐的事情是“吼风”。乡下打谷扬场时,没风了,老农就打起口哨,呼唤风快快到来。黄河上,口哨太显柔弱,打出来自己也难以听见,哪能唤得风来,于是船工们就放开喉咙来吼风。大家坐在船上,面向下游,孩子一般“呜呜呜……”“哩哩哩……”“咧咧咧……”,尽情吼上一气。黄河上的风不匀,是成堆的,船工叫做圪堆风。有时候一大堆风涌过来,催动着船如鱼顶水,船头激起好高的浪,一下窜上去十来丈。有时一船人紧吼慢吼,风却没了,大家就得歇了气,赶紧动棹,把船扳到岸边,然后一行人再下船拉纤。
一次在偏关县关河口,中午,五只船停下休息,十几个船工上岸闲逛。突然,风来了,船上的人马上扯起帆, 耍风而上。等岸上的人逛完回到河边时,五只船都不见了。这也是常事,大家知道船是抢风先走了。十几个人也不急,虽然得赤着脚头顶烈日沿河岸往上追赶,但也要比躬身拉纤苦轻得多。
河里的船看上去都差不多,实际上很有讲究。有些船做得好,船头如葫芦瓢般轻巧,拉起来省劲儿,遇风走得也快;有些做不好,船头发沉,往水里扎,既不好拉,有风也走不快。
黄河航运历史悠久,发端于秦汉,鼎盛于清朝光绪到民国初年。上世纪三十年代,随着铁路运输的发展,黄河上船只逐渐减少,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河上水电站日渐增多,彻底阻断了航道,航船也就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作者简介:高定存,保德县人,著有散文集《黄河往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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